台灣舞蹈史正面臨第二次衝擊的流失，衛武營「臺灣舞蹈記憶地圖」四年計畫宣告論壇中的 3 場分享，映照出表演藝術品典藏的5大結構性問題。
近 40 年來，台灣創作者所編的舞蹈，在本地與國際的能見度都顯著提升，創作能量、國際巡演、世界觀眾、各地評價都有所茁壯，這些成果都來自 1920 年代以來的累積；然而與此同時，舞蹈史與舞蹈文獻的保存卻呈現宛如荒原的原始景況。
透過整合 12 / 7 陳雅萍、陳品秀與盧健英 3 場關於舞蹈史料與典藏的分享，嚷嚷社從研究端與創作端的多重觀點，梳理出台灣面臨的5個深層問題。這些問題並非今日才浮現，而是累積了數十年的結構性空缺。所以，如果把「臺灣當代舞蹈年表」想像成一棵大樹，那麼現在種子還沒埋進土裡。
（圖｜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）
1.誰carry？舞蹈史基本載體的長期空缺🧱
陳雅萍回顧自己自 1990 年代開始的研究資料整理歷程，台灣舞蹈史的建立始終壟罩在資料發散、缺乏專責機構和保存環境等迷霧中。
另一方面，經驗來自創作端的陳品秀，則以雲門舞集文獻室的典藏工作說明：舞蹈文獻並非自然會被保存的副產品，它是需要跨領域技術、人力、空間、經費與長期規劃的細緻計畫。
從編目、掃描、影像修復到授權管理，每一個步驟都需要標準化流程與專業訓練，而這些重擔，都不是目前台灣各地大小舞團的行政能量有力氣負擔的。
兩者共同指出，台灣缺乏一個能匯集、保存並持續更新舞蹈資料的「基礎建設」。因此不論是國家級典藏中心、跨舞團的平台或統一的編目標準，都是「臺灣舞蹈記憶地圖」計畫被期許要做到的事。
（圖｜雲門數位典藏：林懷民《家族合唱》PORTRAIT OF THE FAMILIES）
2.第一手資料流失的速度遠快於整理速度⏳
台灣舞蹈史目前正進入第二波重要資料的消失期。
1990 年代進行的第一波口述歷史，雖留下一些出版成果，但留有大量原始資料未被妥善保存，部分也已隨時間消散。
1990年代
90年代的台北正在忙著捷運工程與都市更新，許多老房子被劃入拆除範圍。盧健英意識到，許多即將消失的舞蹈社，不只是場地不見，裡面的資料也會一起不見。
透過各地照片、手稿、筆記、書籍、影像還有中央圖書館的報紙，盧健英在海量資訊中尋找能拼湊舞蹈歷史的線索。當資料累積到一定程度，一張更完整的台灣舞蹈發展樹狀圖開始浮現。
盧健英發現，有證據證明台灣的舞蹈活動從日治晚期展開，李淑芬、林明德、林香云、李彩娥等舞蹈家留學、演出與創作，他們的作品在舊報紙與影像中都找得到，而戰後蔡瑞月等人的創作與教學則延續了這些枝幹。
到1994年，台灣其實已累積 80 年的舞蹈發展。只是資料長期散落在私領域，沒有人能出手全面整理。但是只有文獻整理工作能讓這些寶貴資訊重新被放進一棵大樹裡，溯源可以讓大家把「台灣舞蹈世系譜」看得更清楚。
（圖｜左至右：樊香君、陳雅萍、趙玉玲、陳品秀，攝影陳盈帆）
2000千禧年後
2020年代現在的第二次衝擊則更加迫切。口述歷史與第一手文物都來自創作者、表演者本身，但是，許多 1970～90 年代的重要舞者與創作者已經很高齡了，再不去訪問會來不及的。而年代久遠的舞團資料也因各種意外損毀，或因搬遷遺失。
各種意外例如2008年雲門排練場大火，當時還不知道搶救的方法，是一邊在半夜打給博物館員、攝影師求助，到處問該怎麼搶救被燒到或噴溼的老照片，一邊進行清理，用吹風機一張一張吹乾，再把照片一張一張像衣服一樣掛在把桿上，等待它們復原。
那種恐怖的失去，真的沒有人該經歷過。對舞團而言，則代表部分作品的身體記憶與文化脈絡永遠消散。對研究者而言，創作端的意外，意味著大量第一手資料可能永遠無法重建。
3.有了舞蹈文獻，作品才完整，它不是附屬品📚
陳雅萍與陳品秀兩位講者均強調舞蹈文獻的核心價值不在於「收藏」，而在於作品能否在未來被理解、被重建、被研究與被傳承。
在研究端，舞蹈史需依靠口述、照片、影像、節目單、報導、評論與多方資料互相比對，才能建立多重觀點與歷史敘事。
在創作端，作品的重演或再創作則需要依賴照片、影像、排練筆記、舞者配置名單、服裝、曲目、樂譜、舞台燈光設計圖稿等超繁瑣細節，還有，一個傳承那支舞的舞者，才能完整重建。
如果這些資料東缺一角，西缺一塊，會直接影響如何在文化史中定位作品的位置。舞蹈保存不只有錄影，作品的資料越完整，它所能開展的傳承、研究、策展、教育的可能性也就越高。
4.人家有制度，台灣也有能力擁有🏛️
兩位講者都提到舞蹈典藏界的聖殿：紐約公共圖書館（New York Public Library）的表演藝術圖書館（NYPL for the Performing Arts），並各自從不同角度強調它的重要性。
對舞蹈史研究而言，NYPL 展示的是一個完整的表演藝術典藏體系：包含舞蹈錄像、數十萬張視覺資料、口述史、研究獎助金、展覽與教育推廣等層次分明的典藏。這才是一個能持續研究、引用、理解、重構舞蹈的系統。
對創作端而言，NYPL 也具有典藏「異地備份」的功能。部分雲門資料即存放於國際機構，以降低天災或意外造成資料全毀的風險。
而且，NYPL 是在 1940 年代的戰爭期間就著手建立的表演藝術典藏體系，讓美國的舞蹈存活在成熟的系統中面對未來。所以說，萬事俱備，只欠東風。台灣的研究者知道該怎麼做這個制度化大工程，只是長期欠缺工作小組、足夠的經費和收藏的地方。
（圖｜魏琬容、盧健英、戴君安、貧窮男，攝影：陳盈帆）
5.🔗舞蹈典藏需要的不是零星努力，而是一個完整的系統
當天多場分享都指向相同的願景，希望「臺灣舞蹈記憶地圖」計畫能建立一個舞蹈保存、研究與應用的國家級平台。
這個平台不一定是實體建築，而是一系列系統化的數位管理基礎措施，例如：
- 定期的口述史、文獻採集
- 編目與資料標準、格式的統一
- 合理的保存項目範圍
- 安全且可持續維護的保存環境
- 全國性的舞蹈資料入口網站
- 長期預算💰💰💰💰
- 跨單位的、政府、舞蹈專業、民眾的合作架構
舞蹈史若缺乏這樣的系統，就只能依靠個別舞團或研究者用極有限資源各自努力，難以形成整體的台灣文化敘事。
6.📝結語：舞蹈史每天都在消失，保存需要多方共同承擔
舞蹈的歷史若沒有被保存，就無法進入文化討論，也難以成為知識體系的一部分。今日常被忽略的並非舞蹈本身，而是欠缺支持舞蹈歷史的制度。
對研究者而言，資料是重建文化脈絡的基礎；對創作者而言，資料是身體知識得以延續的憑藉。而對整個舞蹈界與文化政策而言，這些資料更是台灣如何在未來說出自己文化故事的前提。
台灣舞蹈史正站在「第二次搶救」的起跑點。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在文化部支持下，將種下第一顆種子，推動為期四年的「臺灣舞蹈記憶地圖」計畫，其中包含四大面向：
- 舞蹈家口述歷史研究
- 人才培育與作品轉譯
- 線上及實體成果展示
- 大眾推廣與舞蹈欣賞
這棵大樹需要眾人一起灌溉，衛武營邀請舞蹈界前輩、學者、當今舞壇傑出的藝術家與社會大眾，集結專業力量與全民視角，共同建構、推廣台灣舞蹈史！
即日起開放「獨立研究案」及「跳過舞的人，集合！」全民舞蹈照片徵件計畫，更多此計畫訊息，請至 衛武營官網 查詢。
最後提醒，獨立研究案徵件時效非常短！自 2025 年 12 月 7 日起至 2026 年 1 月 12 日截止，並將於 12 / 17（三）19:00 至 21:00 舉辦徵件線上說明會 由此報名👉 2025「臺灣舞蹈記憶地圖」獨立研究案徵件線上說明會
附錄：
🏛️ 📚 紐約的示範：原來舞蹈的歷史，可以這樣保存
舞蹈人的聖殿：紐約公共圖書館（NYPL）表演藝術圖書館（The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for the Performing Arts）。
✦ 有完整的影音資料庫
從商業出版到非公開錄像，觀眾能在館內觀看各式舞蹈錄影。
✦ 有數十萬張靜態收藏
舞者照片、排練紀錄、節目單、舞台設計草稿、剪報，全都以系統化方式保存。
✦ 有舞蹈家的聲音
大量記錄訪談、講座、口述史的錄音，使舞蹈知識不只來自「影像」，也保留了「語言」。
✦ 有數萬名舞者的「藝術家資料夾」
所有與創作者相關的剪報、評論、節目文字、檔案，能檢索、研究、引用。
✦ 有「舞蹈研究獎助金」
每年支持研究者深入使用資料庫，最後以公開講座回饋給社群。
✦ 有展覽、教學、研究諮詢
這座圖書館不只保存，更積極把舞蹈帶給更多觀眾、學生與研究者。
撰稿編輯：陳盈帆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