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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更新 | 2025.08.04

新聞來源 | 嚷嚷社ANNOUNCER

獨家📣阿比查邦與蒂妲.史雲頓聊聊《Memoria》 |年底演出VR作品《與太陽對話》

作者: 編輯部陳盈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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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越聲響與記憶的幽微邊界:阿比查邦《Memoria》的聲影構築與創作旅程

2025 NTT遇見巨人—阿比查邦.韋拉斯塔古(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)的第一部VR作品《與太陽對話》8 / 1 即將啟售,歌劇院會員搶票時間即將到來。在有幸觀賞作品之前,讓我們複習 2021年林肯中心那場關於《Memoria》溫潤細緻的映後對談。

導演阿比查邦與演員蒂妲.史雲頓(Tilda Swinton)攜手回望電影《Memoria》的創作歷程,從哥倫比亞的拍攝現場、角色 Jessica的生成,到聲音與自然所構築的意識之流,帶領觀眾走入這部作品背後一場靜謐卻深刻的時空穿越。

 



 

拍攝的轉折與起點:從致敬到重生

《Memoria》是阿比查邦首次在泰國以外的國度拍攝劇情長片,也是他與蒂妲多年醞釀後的首次長片合作。

兩人早在2017年便展開對話,當時阿比查邦受邀參加哥倫比亞的 Cartagena電影節,在一場由舊作剪輯而成的致敬影像中,他感受到一種生命階段的結束,某種形式上的告別。他形容那場放映像是一場葬禮,也成為他萌生「離開泰國拍片」想法的起點。

這趟哥倫比亞之旅也引發了他身體上的一段經歷:所謂的「爆炸頭綜合症」(exploding head syndrome),一種在清晨甦醒時腦中出現爆炸幻聽的狀態。這種「不是聲音的聲音」後來轉化成電影中Jessica的聽覺症狀,作為角色內在異質感的載體。

與此同時,阿比查邦走訪當地醫院,傾聽來自不同背景的生命故事。他說:「我從小在醫生家庭長大,醫院對我而言並不陌生。但在哥倫比亞,我聽見的,是創傷、希望與記憶的碎片。」這些碎片,逐漸拼湊成《Memoria》的精神地景。

 

一種「狀態」的誕生:Jessica 的生成與不確定性

💭Tilda Swinton:其實我們從沒真正討論過「Jessica 的角色」。我從不覺得她是個角色,她更像是一個「狀態」(predicament)。但我立刻提出疑慮:如果夢境發生在泰國,我會完全格格不入。所以我們決定選擇一個雙方都是陌生人的地方——哥倫比亞,這非常關鍵。

對蒂妲來說,Jessica從來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「角色」,而是一種狀態(predicament)。一個對聲音極端敏感、語言能力受限、處於文化與心理錯置邊緣的人。兩人從未以角色心理建構的方式討論過Jessica,她更像是一個詩性命題:一個既斷裂又深度連結的存在。

由於蒂妲自認難以進入泰國的語境與夢境氛圍,他們最終選擇「雙方皆為陌生人」的哥倫比亞作為基地,創造一種異地中的夢境狀態。這樣的「不熟悉」,反而成為他們的祝福:放下對場景的掌控,順從當下的光線、氣候、聲響,自然成形。

💭Apichatpong:這反而是我們最大的優勢。因為我們不了解那裡,也不懂語言,所以第一天拍攝時,我們都在適應、觀察。過去我就不太關心角色背景,重點是她當下的感受,以及當地的天氣、光線。我們用 35mm 長鏡頭拍攝,每捲約 14 分鐘。這需要演員高度的敏感與專注。而且我們盡量按照故事順序拍,讓角色自然地逐步轉變。我們的攝影師偏好極簡干預,幾乎是 360 度自然光的場域。

 

技術與靈性之間:聲音的建構與存在

電影全片以35毫米底片拍攝,長鏡頭、自然光、不插電的音場,這些都是阿比查邦一貫的語法。而他們幾乎按劇情順序拍攝,讓角色在拍攝過程中逐步發展,演員與環境之間也發展出一種極度敏銳的動態關係。

聲音,在這部片中不只是技術層面,更是精神主軸。Jessica聽見某種無法言喻的巨響,這成為全片推進的動因,也讓她漸漸脫離語言系統,進入一種純粹的感官世界。

💭Apichatpong:「這是一種非常電影性的經驗。就只是『存在』——聽鳥叫、聽遠方的車聲、聽自己的呼吸。這不是在描述什麼,而是在體驗什麼。」

蒂妲談到,《Memoria》的拍攝現場充滿一種「不預設」的開放狀態。她形容自己與導演像是在哥倫比亞成為兩個異鄉人,被當地團隊溫柔地包圍。在未知的環境中,他們選擇讓每一次拍攝都成為一場即時經驗的回應。

沒有事先規劃的劇場節奏,也沒有過度的台詞詮釋,而是對周遭環境,聲音、光線、天氣與空氣,做出最誠實的身體反應。

 

不可言說之物:記憶、創傷與語言邊界

蒂妲特別提到音效師那一場戲,Jessica試圖描述腦中那道聲音:

💭Jessica:「我腦子裡有個無以名狀,但我會試著說說看。」(I've got this thing in my head I don't know how to describe it to you but I'm going to try)

這句話對她來說,是整部片最誠實的瞬間,也是所有藝術創作的核心:我們內在的世界裡的感受與想法,能不能如實表達出來,那才是藝術與社會的挑戰。

而除了聲音與心理創傷之外,這部電影也隱含對政治歷史的關照。阿比查邦長期關注泰國土地與記憶的糾結,蒂妲則來自歷經殖民創傷的蘇格蘭。他們將這兩段經驗,投射到哥倫比亞這片同樣傷痕纍纍的土地上。

他們 2019 年開拍時,以為這是關於過去的電影,結果 2021 年推出時,它變成關於當下的作品。這真的很諷刺。

 

空間的感知與自然的流動

導演原本想去亞馬遜拍,但後來被 哥倫比亞 Bogotà 吸引。那裡有龐大的山脈、紅磚建築、天氣與光線不斷變化,彷彿在跟自然對話。他非常喜歡這種城市風景與自然之間的互動關係,也試圖在電影中表現出這種感受。

《Memoria》的結尾是一場桌邊的啟示,也是如何聆聽遲疑與沉默的探問。對阿比查邦而言,「聲音的在場」很重要,如何在盡量錄製現場聲音與聲音資料庫之間穿梭。我們與Jessica一樣,被導引進入「無法清楚表達」的狀態。

因為流利溝通並非理所當然,當失語發生,聲音的世界就是Jesica的全部。阿比查邦的拍攝環境其實很有秩序,這正是為了「邀請」混亂進入——公車回火、街頭叫喊、鳥鳴、狗吠、小孩的聲音,全都會被接納。

那或許就是恩典,就是最棒的創作環境。

 


 

取材自2021年林肯中心電影協會 Film at Lincoln CenterNYFF59 對談紀錄整理  | 
導演 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、演員 Tilda Swinton 與主持人 Dennis Lim

撰稿編輯:陳盈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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