混著京腔的當代音樂劇《後生》即將登場,這是一場少見的跨界實驗:京劇武生的功底,遇上流行音樂與現代劇場語言。站在舞台中央的,是來自真劇場的武生演員徐挺芳。
和許多人印象中嚴肅的「京劇傳承者」不同,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身邊的年輕朋友——會唱流行歌(和伙伴們一起出過專輯《老東西》),也在戲曲舞台上有著亮眼的表現。這次,他選擇把兩者揉合,讓傳統與當代在同一個舞台上對話。
學習傳統京劇的起點
有關徐挺芳的戲曲起源之路,他曾在稍早的採訪中透露:
他的爺爺是一位小學老師,也是家族裡的「業餘表演家」。家裡的客廳經常成為小舞台,爺爺會表演新學來的扇子舞,逗得全家歡笑。那份自在、即興的氣息深深感染了年幼的徐挺芳。又有長輩說徐挺芳在童年時,總會追著廟會裡的鑼鼓聲跑,他會追逐著那鏗鏘的節奏,一路追隨奔跑直到跟不上丶聽不見為止,才依依不捨停下。這些可能的因素,看不見的牽引,為他的人生指引出與舞台相遇的可能。
真正決定的時機點,在於父親離世後,母親帶著年幼的他北上謀生,為了讓孩子能順利生活上學,母子倆商量後,他去報名了戲曲專科學校——同時解決了食宿和學習及生活照應的問題。於是,懵懂的徐挺芳走向了一條陌生的道路。
而當老師問到「想學哪一科」時,他甚至還從未看過戲曲。憑著直覺脫口而出:「我要學京劇。」只因這兩個字聽起來亮耳。這個選擇,成了他日後武生養成之路的開端。
如今,他不再只是追逐聲音,而是站上舞台,成為聲音與節奏的承載者。對他而言,京劇不是與時代脫節的古老藝術。用他的話來說:是一甕時間沉澱的醇釀醬油——越經歲月,越能散發深厚與香味。
從舞台光環到自由抉擇
後來,他又赴北京中國戲曲學院學習。與來自不同地方的同學切磋,讓他更認識這門藝術的嚴謹與魅力。畢業後,徐挺芳進入國光劇團,拿到許多人夢寐以求的「鐵飯碗」。他稱自己舊時的職業是公務員,有戲演有固定薪水,但安穩的生活,卻讓他產生疑惑。27 歲那年,他選擇離開劇團,走向自由創作。他與幾位好友伙伴們共同經營真劇場。這項抉擇後續帶來極大壓力,過度緊繃的身心影響到神經系統導致面癱,嚴重時甚至無法演出,但他也因此慢慢調適自己,找出新的方向。他想要的不是「安穩」,而是能不斷嘗試的舞台。
在徐挺芳自身累積及各方長輩的提點培養下,不久前才演完的《長坂坡・漢津口》《東方神奇—美猴王》等經典劇目,翻身跌撲都是觀眾喝采的焦點。
而就在備受各方期待之時,他繼2023年的演唱會後又和名製作人陳建騏再次合作,結合京腔與流行音樂的舞台劇《後生》就這樣出現了。不禁令人感到驚訝與期待。新戲裡的角色「關平生」似乎與徐挺芳的心路歷程有著共鳴——一個放下既有框架、帶著困惑遠行丶尋找答案的青年。
在流行與京腔之間找到聲音
《後生》裡的歌曲由陳建騏(曲)與李焯雄(詞)合作打造,把京腔唱法融入流行旋律。對長年訓練於京劇武生行當的徐挺芳來說,這意味著要重新學習如何在唱和演兩方面使用不同方式表達情緒。
「流行歌要的是當下的情感,就算是一個呼吸,也可能成為表演的一部分;而京劇的唱腔比較像是一套精緻的程式。」他這樣形容。初始進入排練場,他會覺得像被剝去了保護殼,畢竟從小練習的動作程式,都有一定的規範,但現在反而要在台上自由走路、呼吸,「會感覺有點赤裸」他分享著感受。
戲曲功法在現代舞台的轉化
這次合作陣容包括戲曲天后朱安麗與金曲歌后鄭宜農。導演是實驗戲劇丶音樂劇丶歌劇皆能上手的資深導演黎煥雄。跨界排練的過程中,徐挺芳常被導演提醒「不要太用力」。他說:「京劇演員習慣把能量放大,但在音樂劇裡,有時候少一點、收一點,觀眾反而感受到真實。」對他而言,和來自不同領域的表演者同台,是學習「怎麼換一種方式和觀眾對話」。這樣的交流,不只是技術上的調整,更是打開一種新的舞台想像。
在《後生》中,觀眾看不到傳統戲曲的跌撲翻騰,但徐挺芳的武生底子仍留在身體裡。穩定的下盤、專注的眼神、控制呼吸的方式,成為舞台上微妙卻清晰的力量。「就算不拿關刀,身體也還記得那些功」一如劇的文案裡所書寫的,用在他身上,剛剛好。
《後生》裡關平生的旅程
《後生》的故事,講述一位前途看好的京劇青年關平生(連名字都與武生最標誌性的角色—關公有關係),放下舞台、遠行尋找自我的旅程。他在太平洋邊的民宿遇見轉行的前輩,在香港尋找父親的痕跡,在澳洲打工度過最辛苦的日子及經歷戀情,最終才回到自己的島嶼。然而這不是一個「英雄歸來」的敘事,而是一個年輕人面對人生選擇的故事。
「有時候離開,不是因為要否定過去,而是為了證明,就算不成角,也依然能活。」字寫到這裡,已經有些分不開這是創作者的主題,還是戲裡的角色心聲丶亦或是演員本身的人生體悟。不論是那一種,身為觀眾的我們,多少都可以同理,這樣的感受。
在演出準備上,徐挺芳也顯現戲曲人精準的學習精神。他說自己「不能辜負那些一字一句背下來的台詞」,要透過身體與聲音,把角色的感受完整傳遞給觀眾。排練結束後,他會回家觀看錄影,逐一檢視呼吸、走位、表演的細節,再進行修正。這樣的態度,應該也是來自於他對藝術表達的高標準要求。
與歌手鄭宜農的感情戲?
在戲裡,他與鄭宜農飾演的角色有段感情戲,抓著這點特別問他有沒有什麼「感情戲的化學反應」(想賺點八卦字句換點閱率~嗚)。不知是小編被看破手腳了?還是鐵漢不會被我們露出的狗仔尾巴迷惑;他悠悠地說合作的伙伴們都有很多演出經驗,所以都是很自然地依著戲裡的劇情走,劇本本身寫得好,到了感情戲的段落,和對戲的人牽起一個眼神丶動作,情感自然就能流動出來,而且愛情在戲裡也沒什麼轟轟烈烈,淡淡地就像人生一樣。(是不是很有智慧的回答?不會掀起波瀾的那種。)
頓時覺得提問的人(我)膚淺了~(退下)。在台上唱慣大戲,總有鑼鼓伴場,每每出場都要威鎮四方的武生,轉身進到現代的舞台上,拿了另一套劇本,亳無掛礙地放下了他的胄甲,演譯在生活裡偶遇情愛的平凡青年。他有個通透的老靈魂,戲曲裡忠孝節義的激烈昴揚,和時光長河裡偶遇情愛聚散丶轉瞬奔流他方的生命日常,他理解不同層次的真實,是可以併存的多元宇宙。
《後生》唱出年輕世代的自我尋找
對京劇觀眾而言,《後生》展現了徐挺芳不同的一面;對音樂劇觀眾來說,則是一場融合了戲曲氣韻與流行旋律的新鮮體驗。這齣戲不是說「英雄歷險回來的故事」,而是捕捉年輕人在舞台與人生之間,如何掙扎、試探、找到出口。
當音樂響起,流行旋律與京腔交錯,觀眾彷彿被推進一場既熟悉又陌生的旅程。你可能在某一段旋律裡,聽見自己青春時的叛逆;也可能在一個孤獨的場景裡,想起自己曾經的徬徨。這不是要你理解京劇程式,而是邀請你跟著角色一起走,看見另一種可能的自己。
最終,《後生》談的不是京劇或流行音樂丶工作或生活,而是年輕人在舞台與人生之間,戲如人生丶人生如戲的選擇與掙扎。
京劇武生徐挺芳在這樣的舞台上,既是演員,也是探索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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