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 / 22 在大同區的藝創工會辦公室,一場名為「障礙藝術家在劇場,融藝嗎?」的公開對談,邀來了三位長期走跳在劇場現場與障礙議題之間的實踐者:曉劇場的行政製作葉育伶、众月藝創所創作者王珩,還有自由戲劇工作者許映琪。活動由編舞家張可揚主持,他也是這條「共融創作」路上的夥伴。
藝創工會 所安排的這場談話沒有要定義什麼叫做「共融」,也不急給出結論,反而是從大家都還沒好好談過的,最基礎的,從排練的瑣碎開始,從障礙者怎麼進入劇場、怎麼被理解、或不被理解,慢慢展開討論。
藝術品的社會影響力,正是提供一套新的想像。劇場暫時把這個想像活出來,給你看。
許映琪從2016年開始接觸戲劇所及應用劇場,後來進到麥斯納的兩年訓練,今年是小劇場學校的三年制的第一年。他說自己對表演沒有「夢想」,但喜歡練習、喜歡訓練。
「在劇場習慣沒有障礙者的情況下,我要自己殺出機會。」這句話說得很平淡,卻是他走了近十年的實話。
他坦白分享,面試工作時常常被懷疑能不能勝任,人們難以想像視障者教明眼人演戲;進入排練場,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怎麼和視障者一起工作。更別說,很多時候觀眾面對障礙演員,總會先說:「你們好棒。你們站出來了。」這樣的反應其實很難往下聊。
他想要做的應用劇場是跟更多不同種人議題交流連結,去理解其他人,而不是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。他希望觀眾不要只是「看到障礙」,而是看到一個作品,看見創作裡的想法和決定。不需把某某人的障礙當主題,他不是來代表什麼的。
(翻攝藝創工會)
創作不是拚感動,是慢慢長出來的
王珩的創作合夥從素人、婦女社群一路走進聾人劇場,他丟出一個卡很久的問題:除了演自己的故事,我們還能演什麼?
一開始合作,大家好像想要證明什麼,把障礙放到很後面,以符合對藝術、對劇場的期待。雖然技藝上都做得到,但是少了真實的自己在那裏面。到了後期,他發現很多時候,障礙演出容易被濃縮成「個人特色展示」,但作品要深、要成為創作,不能只停在那裡。跨障別合作可以累積很多創作、演出經驗,但內在的東西還沒有被慢下來,好好種進土裡。
众月藝創所最近正在籌辦六月的「親愛的月光|聾人藝術節」,王珩說,想試著建立一個屬於聾人社群的藝術聚落,而不是辦完一場演出就解散。
沒有想像,就跨越不了作品鑑賞的門檻
講白點,技術性的東西都能處理,音響提示、燈光記號、無障礙通道⋯⋯這些安排都不難。難的是你我願不願意相信,有一個演員,他是障礙者,而且他就是為了演這個角色來的。
台灣的大眾目前還很難想像障礙者是專業表演者。共融創作的目的是,有沒有可能障礙本身就是表演者可以運用的資源,障礙本身就可以服務不是障礙議題的作品或角色?
王珩提到,曾有觀眾提問「聾人表演為什麼要放音樂?」這是因為觀眾對障礙的認識真的太少,導致障礙者的作品觀賞是有門檻的。很多時候反而是先讓觀眾認識這群人,才有意願去理解他們的文化、他們的障礙,所以還是有方法可以逐漸培養觀眾。
主持人張可揚舉例《在大道與廣場之間遇到一頭大象》的觀眾回饋,有人會把「障礙」放「藝術」之前去認識那位舞者。例如觀眾可能認為,有了舞台上的觸覺提示跟聲響提示,才能「讓他們看起來像一般人」,那些都是框限。觀眾自身的觀念,阻礙了他看見在那些物理性的引導與定位之間,舞者們發展出來的動作與抽象意義。
再舉一個比較光明的例子,近期才剛公演的《昌勳與他的打字機》。這個作品2024年演過,2025年換個地方重演,可揚原本以為進劇場時間可以縮短。不過視障演員昌勳很明確地提出,為了讓他熟悉場地,他還是需要一天的準備時間。於是,他們提前週二進場裝台,一次次走位、感受空間、聽音回聲,適應實際的演出空間。所以共融合作可以是這樣,透過這個過程,空間會長在一個人的身體裡,他會長出他對於空間的想像。
(可揚與他的快樂夥伴《昌勳與他的打字機》攝影|張修齊)
一點點資源、一點點讓位,就可能讓劇場變得不一樣
曉劇場的葉育伶,在這十幾年裡經手了好多場跨障別演出。他說明:提出需求是重要的。無論演員有沒有障礙,每個人都有需求,有人需要觸覺引導,有人懼高,每個人能接受的裸體演出界線不一樣,表演者們都應該表達出來,讓行政團隊可以安排。
他提到幾年前曉劇場團隊一起改編黃春明的小說《魚.貓》,由兩位聾人、兩位視障與四位聽人演員共演,不只巡演台灣各地,還去了愛丁堡。為了這場演出,演員們還特地學了英國手語。他強調,障礙者不是沒有能力,而是過去沒被預設為「演員」。而作為行政,他更希望整個劇場系統能有長期支持、而不是提出一次性的感動專案。
演出不是展示,而是辯證
在討論到「觀眾到底怎麼看障礙演出」時,三位與談人幾乎不約而同提到一個最近的例子:《嗨姆雷特》(Teatro La Plaza: Hamlet)。
這部由秘魯廣場劇團(Teatro La Plaza)創作的作品,由8位唐氏症演員主演,自2019年首演以來,已巡演全球11國36座城市、演出超過160場。這齣戲不只是重演莎士比亞的經典,而是把每一位演員的生命經驗跟生理條件放進角色,讓觀眾重新思考「To be, or not to be…」的存在問題,也可以來自身心障礙演員的詮釋。
以前唐氏症演員想表演,只能演「一棵樹」。現在他們演哈姆雷特,而且演得比誰都直指人心。對這群講者來說,《嗨姆雷特》不是一個奇觀,而是活生生的例證──障礙不是限制,而是創作的素材,是可以進入文本、成為思辨的一部分。
(2025TIFA 秘魯廣場劇團《嗨姆雷特》劇照|李欣哲攝影|國家兩廳院提供)
一起走下去的,還有這些
三位講者也分享各自的未來計畫:
- 大可創藝、众月藝創所的王珩提到「親愛的月光聾人藝術節」是以「文化平權」與「藝術共融」為核心的藝術節,6月21、22日於桃園展演中心登場,結合演出與工作坊,期待創造長期連結。目前也在集資中,歡迎大家支持。
- 衝撞體制很累,但許映琪還是會繼續試試,創作出自己想要的東西。5月27至29日參與再拒劇團的限地製作《看不見的印記》,政大漫遊式劇場,無須報名,自由參加,只要自備可上網的手機和個人耳機,去掃QR code就可以聽聲檔,享受在映琪在政大圖書館的場域互動演出。
另外,6月19日早上 盲果戰隊一人一故事劇場 開放團練,跟open mic一樣歡迎觀眾免費參與,地點在新藝向玩藝所。
- 葉育伶則提到,希望大家知道 萬座曉劇場 的輪椅席是安排在第一排正中間,就是這樣的重視程度。2025年下半年還有許多時段,歡迎多元主題的作品來申請劇場場租減免方案。萬座的舞台地板架高約20公分,可以讓表演者知道聲響傳達位置,後台到舞台也沒有階段差,輪椅可以直接進出,館內雖沒有無障礙廁所,但室外區有。並且,門口有復康巴士的站牌,可以利用大眾運輸來到曉劇場。
藝創工會舉辦這場講座的重點,不是來吐苦水,也不是來聽誰代表什麼族群發言,而是:如果我們願意慢一點、多聽一點,劇場或許可以是個容得下更多元生命的地方。共融不只是讓障礙者「可以上台」,而是讓更多人有機會在這裡好好發光。
撰稿編輯:陳盈帆